Thursday, March 01, 2007

敘事釋經:專訪見飛(下)

問:相對於聖經其他文體,敘事文體的強弱處是甚麼?

答:敘事文體有些地方是很含糊,有時甚至是故意緘默,不清楚地交代,這不像議論的文體清晰及條理分明。敘事文體的經文有時可以有幾種不同的解釋。讓我以大衛與押沙龍故事去說明。押沙龍是大衛其中一個兒子,當時大衛另一個兒子暗嫩污辱了押沙龍的親妹她瑪,押沙龍就設計殺暗嫩,得手後便逃往基述外祖父那兒。經文是這樣記載:「押沙龍逃到基述王亞米忽的兒子達買那裡去。大衛天天為他兒子悲哀。押沙龍逃到基述,在那裡住了三年。暗嫩死了以後,大衛王得了安慰,心裡切切想念押沙龍。」(撒下13:37-39)這段經文留下一個問題:究竟大衛為誰悲傷?「兒子」是誰?一般的答案是為了暗嫩,因為是他被殺,但經文後段說大衛掛念押沙龍,「兒子」又可能是指押沙龍。究竟大衛是為押沙龍還是暗嫩悲傷?聖經作者沒有指明,故意留下空間讓讀者去猜。我認為其實大衛當時其實很混亂及矛盾,自己亦不清楚為誰悲傷,這樣寫就能表達大衛複雜的心情。要求一些直接簡單答案的讀者會抱怨聖經作者為甚麼不講清楚,但對我這種喜歡將簡單複雜化的人,這樣寫就最能反映大衛矛盾複雜的心理,將他描述得既細膩又立體,貼近實存世界的經驗。其實面對失喪(loss),我們有時都好矛盾,很難直接講清楚。

問: 你會如何看這種含糊性或開放性?

答:這要看你的operational framework是甚麼。若你的operational framework是歷史文法(historical grammatical method)釋經,那麼你會覺得這含糊性很麻煩,質疑聖經作者為甚麼不寫清楚一點。這種方法背後是科學的世界觀(跟歸納式研經是一樣),著重理性思考,要求唯一的解釋。但若你的operational framework是近乎後現代的,採納讀者回應的方法(reader-response,即如何解釋經文是與讀者的處境、心情、閱歷、年紀、性別相關,講求讀者horizon與文本horizon的融合),那麼你就會接受這種含糊性。這種看法突破的地方是不需要很清楚解釋經文,仍可以有很好的應用。其實真理不是不能講清楚,只是真理並不是只有一個,大衛其實亦不知為誰悲傷。其實解釋本身是文化的產物,這個年代的釋經走不出後現代的意識形態。相對於一百年前,釋經受科學的世界觀影響,自然不會得出「可以是暗嫩,又可以是押沙龍」這種看法。究竟這種含糊性是好是壞,要視乎詮釋者本身的operational framework。

問:現時研究聖經敘事文體的學者均會借用文學批判(literary criticism)、敘事批判(narrative criticism)等工具,你認為用這些工具時要留意甚麼?

答:這些工具其實是讓聖經故事發揮其應用的作用,不會被簡單地約化成教訓及命題式真理。講故事的目的不單單是為了教訓,好的故事敘述(story- telling)是可以做到繪形繪聲,令聽眾投入故事的情節,如身歷其境般,感受到主角的扎掙及感受。這些工具目的是恢復故事敘述在讀者中應發揮的功效,而不會被教訓或其他神學信息所騎劫。其實我們應該用與文體相應的工具看聖經的經文:若是敘事文體,就應用敘事批判;若是詩體,就要用詩體的工具;若是智慧文學體裁,則要帶智慧文學的眼鏡來看;若是典章律例,則要從典章律例的角度去閱讀。聖經的文體是相當多元化,我們不可能只單單用一種文體的工具去閱讀。但這裡有一點要留意:聖經文本不單是我們詮釋的對象,但亦為我們的詮釋立下界限(boundary),不能胡亂地去解釋。聖經故事縱使有很多不同的解釋,但這些解釋需要有經文支撐起才行,否則,這並不是個好或合法(legitimate)的解釋,甚至只是穿鑿附會,淪為一種猜想(association)而矣。聖經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詮釋,但這些均要在經文的彈性(elasticity)下解得通才可。在經文的界限下,我相信可以容許不同的解釋,這樣聖經才能不斷對我們說話。若非如此,聖經看一次便行,為甚麼還要不斷去看?要重覆看某些經文,相信原因就是這樣,在我二十歲時對經文的詮釋,跟在三十歲的是可以不相同的,而只有這樣聖經才能對應著我們的實存世界說話。

問: 可否分享一下你帶領敘事經文的心得?

答:其實敘事經文比其他文體容易查考,經文本身不會有太多難解釋的地方,而一般信徒亦較為熟悉。但他們對這些經文的教訓有很多固有樣板(stereotype),那麼我就嘗試拆解他們的樣板。這可能會嚇倒他們(「原來經文是這樣解釋的!」),但唯有這樣才可以讓他們醒覺經文可以有另類的解釋,由他們自己去比較那一個解釋較為較可取。這樣其實是給他們一手的經驗,讓聖經親自向他們說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