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, August 01, 2007

舊約倫理學方法論初探

上文談到舊約神學與舊約倫理的關係,本文繼續討論舊約倫理的研究方法論問題,這對職場倫理和牧養的探討甚富有啟迪作用。

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前,學者皆認為建構一套系統的舊約倫理學是可行的。但隨著社會學帶來的衝擊,學者開始重視舊約經文的複雜性和多元性,這個看法備受質疑,甚至有認為研究舊約倫理學並無意義,且不可行。不過,亦有學者在接受社會學的研究發現上,嘗試建立不同的舊約倫理學。

本文嘗試從十一位舊約學者所著的十六篇論文中,[1]鳥瞰當代舊約倫理學研究特別是方法論的面貌。由於很多專文並不是平舖直述地闡釋學者的觀點,故此很難公平地將他們的看法逐一分析比較。因此,本文嘗試將學者的意見分類,以左、中、右三大陣營分別評述其中具代表性的學者,對舊約倫理學研究的不同立場和方法。畫分左中右界線的準則很簡單:凡否定可以建構一套系統的舊約倫理學,或質疑其對現代信徒或社會的應用意義的,就是左翼;相反,凡認同建構舊約倫理學的可行性並其意義的,就是右翼;而夾在左右兩翼中間的,立場就相當紛紜,他們大多如右翼肯定舊約倫理學的現代應用意義,卻不能接受其立場方法,但同時亦不全盤否定左翼所認為建構舊約倫理學的困難,並他們的研究方向成果,於是在左右兩翼以外,另闢途徑探討。

Barton無疑是左翼立場的倡導者與代表人物,他一九七八年的論文,與McKeating七九年探討舊約對通姦之懲罰的專文,為舊約倫理學的研究,帶來含義深遠的影響。他倆皆以社會人類學的方法入手,認為不能按字面詮釋舊約律法經文作為以色列人的道德準則。Barton認為舊約只能提供以色列人不同社會族群,於不同時期的道德生活情況的片段痕跡,據社會學標準,資料明顯不足,而且證據紛紜,實難以建構一套完整單一的舊約倫理學。其後,Barton雖然改變初衷,認同此可能性,但其內容無可避免地是概括的論述,故應用意義不大。故此,他在傳統規範性的舊約倫理學以外,提倡研究描述性的「古以色列倫理」,以探討舊約以色列人道德生活的性質和原理,並決定正當行為的規律。

至於McKeating的研究,本身就是描述性「古以色列倫理」的佳作。雖然,他並沒有否定建構規範性倫理學的重要性,但他似乎對此興趣不大,而且他的研究亦說明,單純以神學理想、宗教動機推動的舊約倫理來規範道德生活,但缺乏有效的執行措施,其效果相當有限。

按照定義倫理學本來就是規範性的。嚴格來說,Barton及McKeating所謂描述性的「古以色列倫理」,並不符合倫理學的定義。但隨著世俗主義的興起,倫理學也就「非規範化」起來,似乎他倆的意見,與此不無關係。

右翼陣營中,以Eichrodt與Kasier的立場最具代表性。不過因資料有限關係,以下只簡述Kasier的看法。Kasier認為他跟Barton的最大分歧,在於他抗拒(後)現代哲學思潮的立場,認定在舊約倫理底下,是有一源自上帝啟示統攝一切的道德原理。他由舊約律法經文入手,力拒讀者回應、文學鑑別、解放神學並婦女神學等現代聖經鑑別法與社會學詮釋方法,運用傳統的釋經法(歷史文法釋經?),在獨特、紛紜的道德教訓之中,尋找不同倫理原則之間的關係並核心,從而歸納出一套客觀、概括並一致的倫理原則或道德絕對標準。

至於中間陣營,筆者會選取Birch為代表。有別於大多數的學者,Birch選擇以敘事經文入手研究舊約倫理,因他認為舊約並非對信仰或倫理抽空的反省,而是上帝與以色列交往的故事。他採用敘事神學、文學鑑別與正典鑑別等現代詮釋方法,認為讀者的經驗亦是以故事形式盛載,故此透過與聖經故事相遇,信徒的生命素質、品格和道德生活,得以被故事所展露(上帝)的真實轉化提昇,這較右翼陣營抽空地應用倫理原則,更勝一籌。Birch在接受左翼的社會學研究方向之餘,他亦批評假如忽略群體與正典的互動關係,無視它倆所具有的神學規範的意願和動機,描述性的舊約倫理,只會走進相對主義的窮巷。 Birch採這群體與正典互動的進路,亦輕易地將律法經文包含在研究範圍以內,因為律法是上帝與以色列的故事的一部份。於是,律法是在聖約關係底下給以色列群體的生活(命)指引,以塑造信仰群體的身份性格,並不可約化為永恆不變抽象的道德原則,亦不可遞減至以色列社會道德秩序的證據。

在評述過左中右陣營的立場和方法後,筆者嘗試提出一些觀察和問題。

一、文化與神學:左右兩翼的意見雖然南轅北轍,但其實他們都同樣受制於聖經以外的文化意識形態:左翼深受社會學、人類學等社會科學影響,右翼則離不開啟蒙運動以來理性主義的窠臼;以至他們的研究亦往往只選取對自己有利的材料作根據。另外,左翼否定舊約倫理學背後有一客觀之道德原理,轉為尋求描述古代以色列不同的社會族群,於特定歷史時空的倫理生活面貌(不過這還是臆測居多),以為愈能客觀準確估量當時的Sitz im Leben,就愈能正確應用倫理(雖然兩者在如何由描述性倫理跳到規範性倫理都語焉不詳),這似乎同樣是犯了現代主義的毛病。相對而言,Birch雖然大量運用受文化條件限制的詮釋工具,但大抵仍在聖經(不是唯一的!)權威之下使用,未有離開舊約神學的範圍。

二、倫理與神學:舊約倫理學的研究方法,儘管不盡相同,但與舊約神學的相當接近,而且兩者研究方法的發展歷史,亦十分相似。舊約(聖經)倫理學,是否只是舊約(聖經)神學的附屬分支?再者,Birch說得好,倫理不但講行為或倫理抉擇,更講品格。況且,聖經的關注向來不只人的道德生活,更是人如何在上帝面前生活。這樣看來,舊約倫理的目的是甚麼?是否只局限於道德生活的範圍?它跟舊約(牧養)神學有何關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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